生意經／抿石抹平坎坷路

圖文／鏡週刊

出生屏東清寒家庭的蔡日騰，16歲為改善家境，離鄉背井做水泥工。20歲為了結婚聘金，負債60萬元，窮到被岳家看不起，2006年碧利斯颱風，又淹沒他僅有的棲身平房，只好忍痛帶妻兒、母親棄守家園。

他靠著災損貸款40萬元，率同村受災戶組成「小胖抿石工程」北上打拚，肯吃苦加上手勁巧，從別人嫌棄的小案累積口碑，如今承包世大運足球場、靶場工程，用汗水翻轉「負」二代人生。

7月盛夏，正中午如火球般的烈日，把桃園市龜山區公西靶場的碎石地板曬得發燙，小胖抿石工程負責人蔡日騰雙膝跪地，手持刮刀仔細修補遭20噸重車機具壓壞的抿石子車道，為即將到來的2017台北世界大學運動會做最後準備。

小時候搞不清楚什麼是清寒，還想說學費都繳了，怎麼那麼好，還可以退費？

「我們做工的人，也能參與這種世界等級盛會，真的是做夢都會笑！」由蔡日騰領軍的小胖抿石，是一群來自屏東風災戶所組成的工程團隊，為了拚出眼前這個代表作，團隊從2015年底進駐場館，歷經強勁東北季風吹拂、春日綿延梅雨糾纏，足足花了逾18個月，3,000坪靶場車道、看台抿石工程才接近完工。

因是半戶外工程，遇到下雨就得停工，連日的午後大雷雨攪亂施工進度，蔡日騰雖心急如焚，卻也莫可奈何，最後索性宣布放假2天，帶著本刊回到屏東佳冬鄉老家。

養殖業興盛的佳冬鄉，因長年超抽地下水，地層下陷嚴重，走進蔡日騰的廢棄老家，空氣中瀰漫著水霉味、壁面泛黃斑駁，窗臺更因地層下陷逾90公分，從原本及腰高度降到小腿肚，他指著牆面一道道突破歷史新高的水漬痕，無奈地說：「有錢的人會從房子底部墊高，我們家窮，只能從內部地板墊高。」

每逢颱風必淹水，蔡日騰和妻子王珮綺早已數不清丟掉多少家具，環顧方圓10里，鄰居家至少都還有2、3樓能勉強躲水，蔡家是一樓平房，遇到大雨來襲，只能抱棉被借宿社區老人中心，最高紀錄曾經10天淹水不退，險些斷糧。

父母生前靠在工地打零工養家，哥哥罹患小兒麻痺、智力受損，姊姊年輕即因紅斑性狼瘡病逝，「我念書繳學費都比別的同學晚，小時候搞不清楚什麼是清寒，還想說學費都繳了，怎麼那麼好，還可以退費？」蔡日騰從小羨慕別人有玩具，夢想有雙溜冰鞋。

為了改善家計，他國中畢業、16歲就隨鄰居北上，到台中工地做水泥工學徒，因學習能力強；17歲時已有師傅等級價碼，出班1天可賺1,500至2,300元不等，1個月最多可賺7、8萬元，省吃儉用把錢全數寄回老家。

早期工地盛行統包模式，較無分工概念，蔡日騰雖是水泥工，或多或少也能接觸疊磚、粉光打底、貼磁磚、抿石子等工作，無形中奠定日後創業基礎。

失業不被諒解，他在父親彌留時說：「不是我不努力，我願做牛，但總是要有犁可以拖。」

20歲退伍後，當時還是女友的王珮綺已有身孕，父母幾度上門提親，無奈岳家要求60萬元聘金，幾乎拖垮家中經濟，蔡日騰回憶：「最後一次我已經放棄了，再談不成，就把孩子拿掉、分了吧！」父母不捨準媳婦肚裡的孫子，最後將聘金殺到46萬元，然而這門親事的代價除燒光蔡家存款，也讓蔡日騰負債60萬元。

婚後，妻子留在屏東照顧雙親，他隻身北上工作，「阮做工就是賺吃，只能讓家人吃飽，有做才有錢，我一定要比別人更拚！」只有颱風天工地無法施工，蔡日騰才能放假回家。為體貼另一半，王珮綺生3個孩子都是自己進產房；有一次肺部感染高燒住院，打完點滴還向醫院請假回家煮飯、看孩子，讓夫妻倆深刻體會窮人沒有生病的權利。

2000年因工地工程減少，蔡日騰足足失業1年多，不得已只好回鄉擺電玩機台、改當載運喜宴出租碗盤車司機，眼看就要付不出奶粉錢，不得不向高利貸借2萬元，每星期光是利息就高達2,000元。

隔年，父親腹痛送醫，檢查發現是肝癌末期，「可能是家裡窮，爸爸捨不得花錢做化療，半年後就走了，臨終前他很不諒解我，說我不孝、沒用，好手好腳不工作，還交代媽媽自己留著他身後的保險補助。」父親彌留之際，蔡日騰跪在床前，告訴爸爸：「不是我不努力，我願做牛，但總是要有犁可以拖。」

憶及往事，他不禁流下男兒淚；王珮綺替丈夫抱屈：「他真的很孝順，聽說哪裡有草藥，再遠都會去摘，最遠跑到南橫懸崖邊幫爸爸採藥。」辦完喪事後，母親還是拿了2萬元讓兒媳先還清高利貸，蔡日騰才喘一口氣。

人說有狀元徒弟嘸狀元師，不懂就去問去學，別人不做的我就撿起來做，終有一天會等到大案子。

然而，命運之神終究不願輕易放過蔡日騰，2006年，碧利斯颱風重創南台灣，當時人在北部工作的他見苗頭不對，連夜趕回屏東，「還好有回去，大水淹沒我家，孩子、老母親只能趴睡在社區活動中心事務桌上。」一次次的淹水，逼得蔡家不得不棄守家園，夫妻倆也訂下目標：30歲前要擁有一間至少颱風來能躲水的安全樓房。

因為災損，蔡日騰得以貸款40萬元，這也才有了創業的勇氣。當時工地缺抿石工，和太太商量後，召集5位同村的災民，組成小胖抿石工程團隊，「人說有狀元徒弟嘸狀元師，不懂就去問、去學，我不挑工作，別人不做的，我就撿起來做。」他一人當三人用，接案、工地請款、跑銀行、收尾款全不假手他人。

初抵北部開拓市場，人生地不熟，遇大包不願發代工，蔡日騰就做陌生拜訪、慢慢開發客戶，其他工班挑剩的私宅小案、墓園抿石，他來者不拒，「遇到1位貴人許文隆，他只接大場，願意把小場工程讓給我自己去接洽，少了上游再抽1成，我才能稍稍喘口氣。」

創業資料（2007年3月）

中古貨車：5萬元
機器耗材：5萬元
員工薪水周轉金（共5位員工）：20萬元
租員工宿舍、油錢、飯錢、飲料：5萬元
總計：35萬元

營收資料（2017年6月）

營收：58萬元
耗材：3.8萬元
油錢、飯錢、飲料錢：5萬元
員工宿舍：1.2萬元
人事：36萬元
利潤：12萬元
註：部分支出項目為記者估算

團隊中除風災戶，還有聾啞人士、更生人，「每人都需要一口飯吃，只要肯做、肯學，我就肯收、肯教。」

創業前3年蔡日騰幾乎沒賺到錢，甚至為支付員工薪水，背負信用卡高額借款利息，「我先把品質服務做好，老闆之間才會互相介紹，3個變6個、6個變12個，終有一天讓我等到一場大案子。」比起其他抿石工班，蔡日騰擅長做工繁複的彩繪圖騰，可將平面草圖轉化為立體抿石，私宅抿石的簡約風格配色，也在桃竹苗一帶受到市場歡迎。

因口碑好，曾有美國加州小木屋的公司總經理拜師學藝，並邀他赴美施工，蔡日騰嘆了口氣說：「那個美國人真的很有誠意，拜師還會帶保力達來請我們。」「但我不會說英語，去美國不就變啞巴狗？」當時妻子重病，急需他返家照顧，只好眼看機會錯身而過。

2011年，團隊如願接到北埔國小校舍抿石工程，施工期長達3個月，為了拚進度，蔡日騰常交代師傅下班前盡量抿，晚上獨自挑燈夜戰、熬夜收尾，二期公共工程案讓他淨賺90萬元，終於在35歲圓夢，在林邊鄉貸款買了間3層樓中古透天厝，讓不願離開故鄉的母親，晚年不用一下雨就擔心受怕。

因為窮過，蔡日騰更懂得同理弱勢，團隊員工除同村風災戶，還有聾啞人士、更生人，他甚至能比劃簡單手語，「每個人都需要一口飯吃，只要肯做、肯學，我就肯收、肯教。」王珮綺透露：「有時在家鄉看到年輕人遊手好閒，小胖（蔡日騰）會勸他們一起北上打拚，爭一口氣，至少有賺錢養活自己的能力，不要讓人看不起。」

我是過來人，知道那種急需用錢的感覺，員工如果是小孩要用的、要繳房租，再困難我都會幫忙。

北上打拚12年，有長達9年蔡日騰一家5口和工人租屋同住，彼此能有所照應，王珮綺除了照顧先生、孩子，也把員工當家人，她笑說：「小胖的衣服最乾淨，有段時間常有員工偷A他的內褲，我除了洗衣煮飯，還要上市場幫大家添購內褲。」

曾有員工利用夫妻倆的弱點預支薪水，最後倒帳23萬元跑路，蔡日騰反安慰妻子：「我們經歷過那段借高利貸的日子，知道急需用錢的感覺，大人沒吃沒關係，小孩不能餓。」遇到員工有困難，只要是孩子要用的、要繳房租，再困難2人都會伸援手。長子蔡家浤國中畢業後也繼承衣缽，才21歲已能替父親分憂。